回憶者與叛逃者的相對論

2015 年 10 月 20 日 § 發表留言

與一般女孩子不同,

玲的東西非常的少,因為她喜歡自己的空間永遠簡單。她常常問自己如果得搬家,得帶走哪些。她希望越少越好,好隨時出發。

出發,當她困在教室的時候,艷陽彷彿隨時在問著她:何時出發?

她望著樹上的鳥,覺得自己不夠瀟灑。

「其實樹上的、電線杆的常見的鳥類,活動範圍都很小,他們都有自己的巢等著他們。」

「候鳥的確飛過大半個地球,那也只是為了生存演化來的,有不得不的時刻與路徑。」

埋首唸書的同學認為這是玲面對壓力的逃避,停下來跟玲說了好多關於鳥的生態。玲只靜靜聽著,她也希望自己逃避的僅是聯考本身。

「…這麼多人有房子,就像鳥兒有巢,很多人坐飛機也是飛越大半地球阿,但是一定會有某隻鳥也想流浪的,就像莫名其妙出現的候鳥,對,那不該出現卻出現的候鳥一定就是想流浪的那個。他說走就走,而且他能飛翔,要到哪就到哪,多麼瀟灑阿。」

後來,蟬鳴聲中她想著這些。停課後的暑假,又是一個注定荒廢的午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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根據研究,開車的時候,人類眼睛與手腳需要高度的專注,而這正好賦予了心情與思緒難得不受感官所干擾的空間。

K就是這麼覺得。

今晚因為電台的一首歌,他臨時決定開車繞繞。他經過了當兵的營區,他回到了熟悉的大學校園,經過了像是自己舊家的其實是另一個人的家門,他還上了國道前往幾個夏天前才一起的陽光、歡笑與沙灘。

他甚至得意地想著,如果願意,他還能夠前往他的高中,翻牆過去加飯不加錢的排骨飯,荷花池的對面,黃黃綠綠的,他的國中,他前幾天才跑過的操場,再遠處一些的小學,在近處一點的幼稚園,前一陣子他發現還在的幼稚園,獎勵是一張張可以摺紙的色紙。

到了國道口他留意到不需要減速,沒有收票亭,他當然知道不需要收票亭了,他也沒有突然減速像白癡。

像白癡的是:記憶以為的不久前其實也是很久前了。

於是,我們可以留意到K的車速突然加快,表面上是他的腳用力踩了油門,事實是潛意識感受到了時間的流逝,命令他加速回憶,否則就會來不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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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對論說,當我們以光速前進的時候,時間是靜止的。

K是在車上想起玲的時候,基於上述的理由,想到了相對論。

他想像,如果玲的叛逃跟光一樣快,那所有的訊息都將追不上她,那些想要聯絡她的訊息,不論是透過書信、電話、網路、摩斯密碼、無線電或是鐳射光,都追不上她。

完美的叛逃。

玲將不再被任何回憶所纏繞,不會被任何人事所影響。

他想像玲出發的那一刻:音樂將停止,因為聲波實在傳遞的太慢了,五月天的這是我的,恰好落在出發那一刻,玲將永遠沒機會知道原來是“溫柔”,玲將不再聽到任何聲音。至於光線,就是那時的顏色,再不會有晨曦黃昏的變幻、不再有彩虹。物理上來說,以光一樣速度遠離的視網膜將不再收到任何光子的刺激,一切只剩黑或說無,出發那一刻的光影,那顏色,都只剩記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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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,絕對的叛逃就是絕對的孤獨。

當K的雨刷在積雨雲下三千公尺無聲擺動的時候,他開始想像,想像玲正回心轉意的飛往太陽系、月亮地球、福爾摩沙美麗之島、這座城市,叫做台北的;想像她穿越大氣與風、雨林海洋的翠綠與深藍,想像她加倍的回憶過去,那些所有追趕著她的聲音、光子、書信、電郵、摩斯密碼、無線電呼叫與五月天的溫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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