逍遙遊

高粱啊 by楊喚

高粱啊在金黃色的豐饒的土地上，
你開著用珍珠串成的花，
在颳風落雪結冰的北方，
你點燃著熊熊的火把。

高粱啊！

我和你一樣，
在北方那多難的母親的土地上
扎根，抽芽，拔節長大⋯⋯

還記得嗎？
當我還是個黃毛未退的小娃娃，
就那麼喜歡你呀。

用你的秫稭做我胯下的白馬，
用你的葉子捲成吹起來嗚嗚響的喇叭，
用你的細篾紮成車馬和眼鏡和滴溜圓的大西瓜，
我更喜歡在你綠色的森林裡
撒驩，打滾，捉螞蚱，打烏米，
聽你和旅行田野的山風遊戲，
嘩啦啦地抖著滿身的長葉子，
就像落了一場雨⋯⋯

還記得嗎？
當我們用磨亮了的鐮刀割下你，
那豐收的八月該多麼讓人歡喜：
忙完了秋天，打完了場，
我們就套好了老牛車，
頂著星星去趕集；
那是你給帶來的好年月，
東家忙著蓋房子置田地，
西家張羅著娶媳婦，嫁閨女⋯⋯

高粱啊！

我在日日夜夜的想念著你，
我在日日夜夜的想著打回去，
好讓我還像小時候那樣
爬下山坡，涉過小河，
親切的走近你，
嘴裡唱著熱鬧的「蓮花落」，
帶著滿臉滿手滿身的泥⋯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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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麗島 by 楊喚

有藍色的吐著白色的唾沫的海
小心地忠實地守衛著，
寒冷的冰雪永遠也不敢到這裡來。

有綠色的伸著大手掌的椰子樹
緊緊地拉住親愛的春天，
美麗的花朵永遠成群結隊地開。

在這裡
小朋友們都像健康的牛一樣地健康，
在這裡
小朋友們都像快樂的雲雀一樣地快樂。

你來看！
小妹妹是夢見香蕉和鳳梨在街上跳舞了吧？
要不怎麼睡在媽媽的懷裏
還是不停地在微笑？

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？

告訴你，她的名字叫臺灣，
是甜蜜的糖的王國，
是童話一樣美麗的，美麗的寶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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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在休息室的空檔，
同事與K提起了辛德勒名單，
他們一同感嘆著人們是如此健忘：
當經歷那個時代的所有人都死光了的時候，那些事件哪怕有多暴力、奇異或瘋狂，
都會隨著一代人的死去而被世界遺忘。

然後此時此刻，他碰巧地拿起楊喚的詩集。
真的是很不經意的夜裡，他才留意到楊喚的生平。

腦海裡不斷浮現著今天下午，急診大門悶熱厚實的光束中，那位自己離去的榮民爺爺的身影。他們素昧平生共度一個上午，他檢查不出什麼問題，只好請爺爺多吃些東西，爺爺總是會在彼此奮力於口音與重聽的對話最後，說聲謝謝。

真正失億的人類就是K。他早忘了辛德勒那個時代，發生在他成長的土地上的命運離合了，還誇談失億？

他相信那個背影，如果能夠自己取個名，也會叫做「喚」。

即使孤獨的只剩這個名，死時至少在一起，呼喚家鄉。